我记得它初来时的样子,撕开雾面的包装纸,揭开沉重的磁吸盒盖,它便静静地卧在天鹅绒的凹槽里,像一枚等待唤醒的机械心脏,指尖轻触表冠,屏幕瞬间亮起,流光溢彩,一种近乎生命的暖意从冰冷的金属躯壳里迸发出来,那一刻,它不是一件商品,更像一个被允诺的、关于效率与秩序的未来,它承诺将我的时间规划得分秒不差,将我的健康监测得无微不至,它是我腕上的一个微型神殿,供奉着名为“自律”的神祇。
起初,我虔诚地遵循着它的每一个提示,它在腕上轻轻震动,我便起身活动;它显示久坐警告,我便不敢怠慢;它记录下的深度睡眠时间,成了我清晨炫耀的资本,我的生活,似乎真的被这小小的精密仪器梳理得条理分明,我与它,一度达成了某种亲密的“共生”,我是血肉,它是盔甲,我们一同对抗着时间那庞然无序的洪流。

可不知从何时起,那共生的纽带松动了,或许是某个匆忙的清晨,我忘了为它充电;或许是在一次重要的会议里,我嫌它的震动扰人,索性开启了勿扰模式,我与它的互动,从必需的依赖,渐渐变成了偶尔的瞥视,它依然尽责地记录着,步数、心率、睡眠阶段……数据堆积得越来越多,像一座无人翻阅的档案库,直到昨夜,电量在无声中耗尽,便有了此刻腕上这片彻底的“冷”。
这“冷”,不仅仅是电能的告罄,它更像一种关系的终结,一种热忱的熄灭,我抬起手腕,凝视这片黑暗,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轻松,那种被数据审视、被目标驱策的紧张感,随着屏幕的黯淡而悄然消散,我不再需要为了凑满那个绿色的圆环,在深夜的客厅里无聊地踱步;也不再需要为了一场不足额的睡眠分数,而在醒来时心生懊恼。
这枚冷下去的手表,像一句无声的诘问:究竟是我拥有了工具,还是工具构筑的秩序囚禁了我?我们追求效率,是否反倒让生活失去了应有的、暖烘烘的毛边与质感?那表盘上的“冷”,映照出的,或许正是我们在数字时代里,日渐失温的、真实的生命体验。
秒针早已停驻,我没有立刻去寻找充电器,且让这份“冷”再停留片刻吧,在这片由寂静与黑暗赠予的、珍贵的自由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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